【贰拾捌】
抬头向上瞟一眼。
“豫燃,方才本要说什么?”卓少炎听不见他说话,开口问着,目光仍然追随着城下的男人。
那语气中更是噙了若有若无的一点笑意。
江豫燃于此事哪怕再愚钝,亦能感受到她这变化是因何人而起,当下也无意再以琐事将她拖困在此,便径直退后半步,行礼道:“无事了。天色将晚,卓帅早些歇息。”
待卓少炎应声而去,他才再度抬头,目送她的背影越行越远。
江豫燃紧了紧眉,心中的感触难以言喻。
……
景和十二年末的豫州境内有多冷,江豫燃至今记忆犹新。
大雪像是永远都下不完,朔风更是不分昼夜地说起就起。围城的晋军定了必破豫州的决心,自东西两面驰援的人马源源不断。
城外黑天白日地都有敌军在喊降,围城之夹砦密不透风,想突出去求援都不成。
城中断了粮,百姓哭嚎声如针刺耳。
城头兵罄,有同袍在绝望之下自己寻死,清晨踩着女墙下还未来得及收的尸体纵身跃下城墙,落地后脑浆迸裂,没几瞬便冻成了赤糊的冰。
每一刻都是锥心刺骨的冷。除了冷,就再也感受不到旁的了。
冷到最后,连心都被冻得僵麻,待到仿佛连冷也感受不到了的时候,晋军竟退兵了。
晋军拔营北撤后的当晚,卓少炎命人将豫州城门打开,她走出城,到被大雪封住的城壑中亲手刨挖平军战死士兵的尸体。
雪一层一层地落在她的头顶和将甲上,遮住了她身上的血迹。
她用满布冻疮的双手,在被冰意封住的暗红色雪泥中不停地挖,任谁叫都停不下来。
江豫燃无论如何都忘不了当时的那个画面。
他眼睁睁地看着寒意自她身周一层层打叠起来,她的眼中盛着赤裸裸的战意,她的颊侧凝着冻成冰晶的泪痕,他看着她亲手将自己的心与战死的同袍们一起埋在了这被大雪冰封的豫州城下。
自此往后数年间,他难见她怒,难见她惊,难见她哀,难见她乐。
她如一块永不会碎裂的冰,森冷而无畏,凛然且坚硬。
……
但是现在,此刻,江豫燃看见这块冰在融化。
融尽一角的冰块中,隐约可见有炙热的光焰在烁动。
那不同于阳光打在冰面上反射出的光芒,因那光芒虽刺眼,却仍然满透寒意。
但这一簇光焰,穿透冰层传递出来的热度,真实而灼人。
这光焰是因谁而生,江豫燃纵然只是旁观,却亦看得非常分明。
那个叫做谢淖的男人,用了八个月的时间,在他看得见以及看不见的地方,以他能料到及料不到的手段,一点点地将冰壳焐热,勾裂,贴着她的心口送入一苗火种。
在她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时候,她久僵的心动了动,这一苗火种就势而着。
江豫燃无法想象,亦不敢想象,若冰融尽后,这火焰将成何势。
他只是依稀地感到,这一颗被冰封了数年之久的心,其下之火种一旦被引燃,那爆发出的光芒当百十倍壮烈于平常。
……
翌日天亮后,卓少炎单骑向城东。
行了约五炷香,她于一个巷口停下,勒止坐骑,翻身下马,将马栓好后,独自转入巷中。
乌头大门之上,“卓府”二字蒙尘难辨。
卓氏当初没府抄家,府门早已被宽厚结实的木板封钉得严严实实。
卓少炎拔剑,将木板一条接一条地砍断,然后收剑,破门而入。
卓亢贤在世时,性节俭,建府从不铺金销翠,阖府上下五间九架,无一屋室饰有藻井。屋宇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