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崭新庞大的木质蒸汽兵轮码头水，漆着船名“恬吉号”。照片里是一个明媚的盛装小妇人，在一众中国官僚学者的簇拥，举起一瓶香槟酒，用力在船首击碎。摄影机捕捉了玻璃瓶破碎的瞬间，好像烟花溅。

    ……

    “夫人，”年纪最大的彩凤大胆问道，“这些都是你？”

    林玉婵匆匆翻看总账和去年季度财务报表，笑着答：“是呀。等你上船发之前，也请人给你留个影。”

    突发状况太多，林玉婵请来两位经理，用最快的速度追平了博雅公司这几日的近况，做安排指示，然后让周姨把郜德文请来，请她帮着安排保良局女孩到玉德女塾去修文化课，预备着几个月后洋。

    如马清臣被调去金陵机器局做事，郜德文“独守空房”，那日子过得不是一般的爽，当即满答应，帮了这个忙。

    “唉，惜我年纪大了。”郜德文爽朗地笑着，“否则我也想洋看看外面风景呢！”

    林玉婵嗤之以鼻。她才多大，就算以最严格的虚龄计算也才三十。还有机会环游世界呢！

    不过……确实已活过大清朝的平均寿命了，以普通人的标准，以开始养老了。

    “说真的。你要不要做女教习，带这些孩子洋安居，”林玉婵提议，“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郜德文虽然胆大心细，半辈子不走寻常路，但说到漂洋过海，心中还是本地惧怕抵触，不管林玉婵怎劝，都坚决摇头，不接这个茬。

    林玉婵也只算了。

    然后她整理心绪，专心解决纱厂女工枉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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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两，还不够？我虽然叫大丰纱厂，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肥胖的买办坐在柚木办公桌后面，像一团刚蒸的白馒头，全身上冒着趾高气扬的热气。

    他伸一只短粗的手，指着对面“大丰纱厂”的牌子，以为幽默地说了一句笑话。

    这手也胖得要命，指节上的肉鼓起来，皮肤似乎兜不住里面的肥油，被撑得闪闪发亮，好像他掌心攥了个灯泡。

    “一百两！五十两赔那个姚红姑。打错人了，实在不好意思。这钱足够她将息三个月，够意思吧？另外五十两，看在你姐妹一场的份上，是丧葬费……”

    说话的气像施恩。毕竟，第一次只给了十两，女工不干，还请来一个有头有脸的女商人来追讨；这次翻五倍，五十两，足够填这些刁妇胃了吧？

    林玉婵再次按捺住烦躁的心情，不卑不

    亢地道：“经理先生您也知道，女工被不公对待，因此而殒命，这不是几十两银子解决的事。最起码肇事者应当移送法办，如果你坚持不处理那个姓孔的监工……”

    “那又怎样？”肥白的大馒头突然全身一颤，拍了桌子，狞笑道，“你去告呀！你博雅公司有名气，有人脉，去工部局告呀！多人亲眼所见，那女工确实偷带纱线厂，是她有罪在先！是小偷！监工只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惩治小偷，何错之有？”

    “那她为什会撞死？”林玉婵也急了，站起来，“半两纱线，罪不至死，是谁把她逼死的？谁负责？”

    “那我不知道，”买办冷笑，阴阳怪气，“也许她生了重病，早就不想活，借此讹一笔给家里人——这种案子以前有过不，我都被坑习惯了。也许她跟监工有私怨，非要陷害、拉他水。也许她就是想吓吓人，谁知道没轻没重，不小心死了。也许她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己抑郁想不开……都有哇！林夫人你年轻，不知道这工人刁到什份上！就算到了工部局法庭，你怎证明她的死跟我有直接关系？白花讼费！嘿嘿……”

    林玉婵不跟这馊馒头废话，冷冷道：“我要见你洋人老板。”